評書║《摺紙動物園》:〈波〉中難掩的無後焦慮


上回才評過〈測字〉,我因為平日工作忙,又停看了一陣,今日重拾,又是看一篇就引燃我內心的眾多困惑,只好寫文記之。下面會深入探討本文,建議未讀過、未來還想讀的人不要再看下去了哦!

本篇是從一個太空歌劇一般的情景開始,在人類開始星際殖民伊始,搭上船的約翰與美姬‧趙,在任務與自身意願之下結合,繁衍了下一代莉迪亞與博比。在這個時候,久未聯繫的母星地球忽然傳訊,說是發現了人類可以長生不老的技術,不藏私也分享給已飛遠的太空船。

這下好了,太空船乃是經過精密計算的生存膠囊,原本就是設計成代代繁衍,老者死去,人口恆定,現在來了「長生不老」的技術,又該怎麼決定誰生誰死,或者誰「不能生」?在這裡讓所有人以家戶為單位自行討論,人口的分配暫時固定於此刻,一家有幾人就此確立,除非未來有人死了,否則不可新增。而若家裡有人選擇了永生,那麼就必須有人永遠維持在小孩形態,總之,資源的消耗必須固定。

在看似和平實則尷尬的家庭會議中,美姬選擇了永生,而她的孩子必須有一位選擇永恆幼齡;不贊成永生的約翰則願意自然老死,這個家庭看似沒有分裂,實則已千瘡百孔,從用嘴或用意念交流的意見分岔起始,到對生命長度的選擇。此後,莉迪亞一系的人類都自然老死,但可以繁衍下一代,而博比自此再也不長大,遑論繁衍。

在這部分的劇情中,美姬不願放棄永生,又幾次問博比是否要長大;在與約翰爭執是否要選擇永生時,認為自己在登艦的同時,就只是一個承載基因的工具,早就不是人類,後續的行為又遠超出一個工具的想法,十足人類。劇情中美姬表現出對生與存續的野心和焦慮,她也不吝用盡所有的理由去完足她的貪婪。

〈波〉中的人物生命選擇。
故事的脈絡隨著太空船的前進而愈益明晰,作者想要表現的是人在逐步離脫笨重又易損的軀殼時,感受到的初步不適應與後來的自由。生命型態在這篇文章中經過三次大變:永生→機器化→能量化,美姬與她的家人也做出了各自的選擇,但文章將其處理成殊途同歸的結果,所有飛出宇外的殖民者遇上了更早演化的「前人類」,再次進化成純粹的能量。

我們人類目前對不同種群的界定在軀殼的差異,文中後來借用地球意識或大地之母來詮釋生命的起始與散發,說所有看似不同的動物、植物、各種生命,都是源於同一靈光的分裂。而美姬與太空船上的人就是從眾多的分裂體,再次走上回復為能量圖意識的存在。

然而,相較於人類外在形態改易的敘事這麼宏大,故事內部思想卻非常東方傳統。

美姬自始至終都注意著己身的長生不老,注重私己基因的延續,在太空船上受迫於資源有限的情況,她只能讓兒子成為永恆的小孩;當他們來到新的行星,可以改易生命形態,她又高興於兒子選擇開枝散葉,家族有了後繼者,為自己的基因——此時甚至無關基因了——足以延續而欣慰。

最後當所有的選擇殊途同歸,所有「人」都成為能量圖,作者還要寫美姬放下曾經對兒子變成機器人的嫌惡、兒子放下對母親的怨恨,兩股能量在黑洞的邊緣和解。而她又修改了某一星球的生物演化基因,此處未來將會出現類人的存在,「家族」得到了延續。

      『宇宙中的新個體,家庭中的新成員。』

令我毛骨悚然,當外在軀殼消逝導致故事走向靈魂共融無別的母土思想,角色卻還巴著自身的家族存續沾沾自喜,我不曉得這是一種高級諷喻,還是作者真心沒有發現,這矛盾有多麼可笑。

為什麼整個生命種群的延續又要扯到家族的新生成員?為什麼他們不能就是一個自主的存在?只是因為用能量扭轉了他的基因(對方也沒有意願),就擅自把對方當成是恩庇所及的對象,是自身慷慨收納的家族新成員。這種沒人捧斗的中華焦慮,是貫穿這個故事的底層旋律。

如果將其處理成尾韻辛辣的諷喻,那我會認為作者技巧十分高超,脈絡衝突營構得不錯。但問題它不是,它是誠誠懇懇的作者想法。寫作很難掩藏自己,這是真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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